太原城西校园,曾留笑语欢言,故地寻梦重返。学童问我, 华发缘何泪含?
毕业已经三十五年,往事渐行渐远,清晰变得模糊,鲜明已成浅淡。无论怎样,有些事终归难忘。
马千云与同学
一
1978年10月下旬的一天,临近中午,我携行李在校门收发室等候接我的老师。这天,比规定报到日期晚了半月。
迟到原因是这样:
高考预选成绩公布后,我填报的志愿是西北师范大学文史专业,按考分衡量,比较有把握。
我本该1967年高中毕业,“文革”灾难中断了我们的学业。在工厂的九年时间里,最初在车间学干车工一年多,以后厂里调我到工会管理图书馆,有了便利条件,读书就成了习惯。
出乎意料的是,师大还没有开始招录我就收到了到了山财的录取通知书。捧着这虽小还重、象征十二年废学状况结束的片纸,喜忧交集。高兴,辛苦没有白费;有些许失落,因为不是心仪院校专业。
友人陪我去拜望师大马竞先副校长。马校长是教育家,又是省内书法德高望重的领军人物,一位儒雅的北京老人,我行弟子礼,落座,说明来意,马老说:“如果档案还在招办,我可以帮你协商调换,问题是,录取通知到了,那就是说档案已经转走了。”他不太赞成我坚持在本地就读的想法,宽慰我道:“你年龄比较大,能有重新上学机会已属不易,离家近、熟人多,干扰也就多了,容易分心,去省外读书对你倒是件好事。”至于对所修专业不合心愿的困惑,老校长给予勉励:“多学点以前不懂的知识不好吗?个人喜好是一辈子的事,随时随处都可学,只要坚持,相信你会有多种收获。”
由踌躇到启程,中间耽搁了一段时间。
马千云与同学
事隔不久的一席谈话,验证了马校长对我上大学“已属不易”的告诫。
接我的人是贸易系安秀芳老师,这是从她自我介绍得知的。安老师带我办理新生注册手续,接着去指认我入住的宿舍,购兑饭票菜券.....
宿舍门还锁着,离末节下课还有点时间。在安老师办公室等待的过程中,她向我叙说了一些在兰州招生的细节:学校派她去甘肃、青海两省招生,要求尽可能地招一些有特长的学生。从甘肃招办投档的考生档案中,她注意到我的情况,文字介绍特长突出,体检显示右手伤残,二者之间似有矛盾。为了确认特长真实性和手伤程度,她曾要求面见考生,但未获招办许可。慎重起见,她向学校电话汇报,并表明自已倾向录取意见,得到的答复是,同意贸易系录取,到校后再做进一步核实,若特长不实则转入他系。安老师款款道来,我默默地听着,下课铃声打断了她的话头。
接下来,让我参加了一场迎新生篮球赛, 随后还有一些其他活动安排,是不是在接受考核我不清楚,最终,我仍在贸易系。
二
入学那年的年末,下午时分正在宿舍看书,收发室老人呼喊我接电话。电话是省博物馆打来的,那头听声音是位长者,他客气地说:“你在书法展的留言我们看了,意见提得很好。迎春书法展作品征集工作已经开始,请你准备两幅近作,星期一送来馆里某室。”
马千云与同学
展览留言的事还得从初到太原那天说起。实际上,我乘坐的火车一早就停靠太原站,出站往行李房的途中见一海报,上书南宫举办书法展。向路人问明去处,先不去提行李,转而乘公交车直奔南.....
看完展览,见出口处桌上放有留言簿,未做多想随手在簿上写了几句话,大意是:……中国书法是以文字为本源的艺术,无论何种字体,字应规范为首要,否则就失了根木,试举展品中的错字……云云。事后觉着举动唐突,有逞能之嫌。
回言能够引起博物馆的注意并得到首肯,真是无心之柳,意外之喜。
王林祥同学帮我在梁老师办公室准备送展的字。那个年代的校园生活比较单调,同学们依各自兴趣安排课余的时间,林祥与李步海、宋文杰是书法爱好者,讨论过“两把斧子一只羊”问题后,我们便偷闲聚在一起聊聊学书心得、相互品评习作。
次年开春,书展如期举办,其中有我的一幅。后来,中国书协山西分会成立,吸纳我为首批会员。
如果说参加展览、加入协会是太原书画界给我打开了一扇窗,那么,王树森同学为我引荐的两位先生——王朝瑞、赵梅生,却是以他们的人品学养和社会影响,提携我迈进了那道门。
梅生先生是画家,就职太原师范,兼任太原画院副院长。师范在地下桥附近,离我们学校不远,他家住校内,闲暇时我溜达着就去了。先生气度豁达,阅历广,很健谈;夫人也是同道,慈眉善目,细声慢语。其实,我小时不仅习字也学画,手伤后无奈中止绘事,但没有舍弃对中国画的挚爱,因此,我们聊起来话语投机,没有了因年龄差距而有的隔阂。先生曾感叹:五十多岁了,习画大半生没去过敦煌,常以为憾。我许诺先生,适当时候一定助他实现愿望。先生也常带我去画院,一来二往,与院内书画家、院外装裱好手们也都熟识了。(1998年9月,我请先生夫妇来兰州小住,在甘肃画院为他们举办伉俪画展,并请敦煌研究院老院长段文杰先生为开幕式剪彩,画展期间,陪他们去敦煌游览、参观莫高窟。)
朝瑞先生在出版社供职,书画兼工,科班出身,我们毕业后他就任山西书画院院长。先生温文尔雅,为人谦和,做事极其认真。我去过他的工作室,也到过他家,近距离观察,无论是搞图书装帧设计还是作书绘画,抑或论及古今艺史,他所显露出的那股对艺术的敬畏和虔诚,都令我叹服。先生待我不薄,他引领我融入那年头罕有的文人雅集——书协李副主席家的周日小聚。在那里结识了众多学人书家、书画耆宿,聆听他们对文化、艺术的深邃见解,观赏他们即兴挥洒墨彩,品读他们传导的思想,使我真切感受到以往所学仅为皮毛。太原书画界以其宽宏胸襟接纳了我这个异乡后学。
马千云与同学
三
每忆旧事,感慨良多:当年,倘若困于我手伤残问题,安老师弃我而另招;或者安老师虽愿招而校方不支持;再或投档不遇山财而是别的院....我有上大学的机会吗?毕竟那年的录取率只有百分之几。
这个看似“偶然的机会”莫非就是“缘”?
与太原有缘,与山财有缘,与我班里七十一位同学有缘,这份缘恰被安老师“一念之间”牵起。
时光荏苒,从意气奋发到归于平淡,转瞬历近四十年。几年前曾见过启功先生的一幅对联,写得有点意思,联曰“饮余有兴徐添酒,读日无多慎买书”,我嗜烟但不饮酒,因此这样理解启老的话外音:一把年纪了,悠着点儿吧,干点自己喜欢的事,少思量,勿勉强。
于是,出外邀三五同学,或游历山水或探访故交;在家则沏壶好茶,写两行字、翻几页书.....于是,静下心来,把记忆里抹不去的那年的经历片段录以文字,以感念在我人生路上给予我帮扶的良师益友。
作者:马千云(七八贸易班)